卡瓦库如

新女儿和愧疚

这次我还是梦到孩子,现实中我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还小,只有一岁多点,生的胖萌胖萌,虽然谈不上万千宠爱,但也绝对被自己小心的放在了心头。所以谈及爱这个字眼,对于女儿一定是毫无犹豫的坦诚。
梦里是一家90年代装修风格的学校,明亮的阳光从老旧的窗户照进室内,一直照在走廊里。那时的窗户大都是正方形装的小格子,木质窗框上刷着或绿色或淡黄色的油漆,使用完全透明的劣质玻璃,紫外线和温度也就毫无保留的穿透进来,虽说风吹雨打还能略做遮挡,但一定是夏天更热,冬天更冷。好在梦里的场景应该是春日的暖阳早晨,温度那么宜人。
我带着女儿穿行在刚刚敲响放学铃声,人群拥挤的教学楼走廊,90年代时可能更多被叫做楼道。一岁多刚会走路的她,虽然天赋异禀的走路很早,同龄人当中也算步伐老成,可毕竟年纪尚小,雏鸟再熟稔飞行也还得带着先天的那份稚嫩。所以牵着她的我,必然一路行来诸多小心,进度缓慢。好在目标不远,我们来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教室,讲台上那个刚说完最后一句注意事项的班主任,在梦里由我老婆扮演,学生们在话音未落时已经轰然起身,拎包起立冲出门来。90年代书包大多是一种粗糙的纺织面料,带着一股工业独有的香气,我的“新女儿”就提着这样一个没有拉上拉链的书包,一脸冷酷的走出门来,当然,这份冷酷并不是不乐意见到我,而是父母来学校接孩子,孩子的惯例表情。期间她还不忘隐晦的给本该同行回家的好闺蜜一个眼神,我猜意思大体应该是“没办法,我爸来接我了,小卖部和男同学情书的事只能明天聊了,你跟某某某她们一起走吧”之类小姑娘不为人知的密语。老婆讲完话后走下讲台,她并没有如同那个年代的人一样穿着,反而穿了一身2020年才有的飘逸剪裁、黑色轻纱面料、白衬衫打底的现代复古得体职场套装,我猜是她经常去的zara、UR之类的那种款式。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这算一个不大不小的BUG,从中也能看出我如果去《盗梦空间》里做个梦境构筑师,大概率是会害小李子盗梦途中翻车。
为人师表的老婆自然是不方便在教室门口跟我亲亲我我,也给了我个温婉微笑,从我身边接过了一岁的小女儿,叮嘱了一句什么家长里短的话,梦里的我没有听清,或者根本是太过震惊于这个多出来的女儿所以忘记去听。
接下来我的主线任务就非常明确,1接上这个凭空出现的新女儿,2扮演好爸爸该有的角色,3跟上老婆的回家步伐。
“新女儿”此刻就安静的等在旁边,我才猛然惊觉挑战已经开始。孩子当然不会主动,做父亲的至少得牵头打开这个局面。一向精于揣测人心,自诩情商高绝,擅长现代意念控制的我,此刻居然局促的像学校对面小吃一条街铁板烧烤老哥手上的鱿鱼须。我一口气在胸腔转瞬穿梭三百里,最终直冲脑袋和嘴皮,终于鼓起一口气率先打破尴尬。
“放学啦......”
“嗯”
“乖不乖啊......”
翻白眼白眼
“爸爸抱抱?”
新女儿一脸惊恐
也不知是处于某种物理惯性,还是心理疾病,人们在做事时,尤其遇到困难时,都是第一步迈出最难,后面的百步千步,哪怕刀山火海,痛彻心扉,其实都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按理说对这个已经上了小学的新女儿来这招——爸爸抱抱,一定是一场大型的社会性死亡,但对于头皮已经硬起来的我,显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羞耻。
我看新女儿除了呆立当场之外,并没有冲向爸爸怀里的举动,只好伸出双臂,双手手掌伸直,大拇指翘起,以一个标准的交警请通行手势,架在新女儿的胳肢窝。女儿虽然不情不愿的梗着脖子,双手翘起身体绷直,眼神呆滞的同时余光还慌乱的瞄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同学。但却也没有明确拒绝,没有过激的行为,没有任性的拍掉我的双手。
这个性格我不喜欢。
有一类女孩子,大多时候看起来都冷冷清清生人勿进,喜怒哀乐往往藏起来仅在个别信任有加的好友或家人面前表露,在外面受到委屈、特别开心、洋洋得意,都会表现的微乎其微,哪怕是忍不住的笑意,也会尽可能的拿手捂着脸去笑。笑过之后立马恢复了冷冰冰的酷模样。
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不懂拒绝,最后只能自己偷偷难受。
就如同我不喜欢这位新女儿的性格,我也不喜欢她的长相。皮肤黑黑,有着一张床板一样单薄又宽阔的身体,肩膀宽宽,手臂细细,像个小女汉子,看就不讨喜。下巴轮廓也宽宽的,有点像缺乏自信版的关晓彤,头发油黑发亮,至少三天没洗了。
梦有个奇怪的地方,不论多离奇的设定,只要在梦里发生了,那么梦中的我们,那个不太清醒的脑袋就会默认这是事实,如果有一天你梦到了世界末日,人类必须吃昆虫为生,你一定会万分难受但却真心实意的接受这个设定。
就如同我非常笃定这个哪里我都喜欢不起来的不讨喜姑娘,确实是我女儿。
其实每天早晨,不论睡了多久,起床后的我总是会觉得累,有的时期甚至需要枣仁胶囊辅助进入深度睡眠。也许是我在本该休眠的时间运转了太多大脑。每天在用脑子的人一定都了解,想问题确实很费神。所以此时我自然而然的开始心思活络,在这个深夜时分,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在这个质感怀旧的学校。我开始思索,为什么我这个当爸爸的,这么不喜欢这个女儿,甚至在见面之前根本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如果是那位一岁的小女儿,一定会在自己不愿意的时候坚决的,甚至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抗拒,那么这个不讨喜的姑娘,是因为他爸爸不爱她,忘了她?是因为妈妈没有拉着她回家,而是抱起了小女儿径直离去?还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真的心疼她,在乎她,才变得这么小心翼翼的吗?想到这里,我的手臂放松了几份,把之前那个她横平我竖直的尴尬抱姿拉近了些。
是的,在那之前,这个爸爸端着女儿就像端着一盆烫手且油腻的火锅底料,直挺挺的往前走。更令人深思的是,我很清楚自己心思敏感、情商高绝、悟性超然、擅长揣测人心,那么她是我的女儿,并且从她狡黠的眼神里我也不难察觉到她虽然因为年龄尚小,不一定擅长揣测人心,但也一定心思敏感、情商高绝、悟性超然。别人爱不爱她,她一定比谁都清楚。就这么两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心思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古怪父女,还是保持着这个我表面父慈子孝,实际我上嫌弃,你不在意的深沉心思。
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两,心知肚明
清醒的世界从来都没有什么惊喜,山的那边还是山,风的背后也是风,道路的尽头是另一条道路。那些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们的目光可以到达,那些我们目光也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们用精神和梦境到达。
梦放大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和脉络,也丰富了清醒人生中更为悲喜交加的感受。我的梦境在最近一些日子里经常出现“愧疚”这个情绪,每当提起便深入心底,如坠深渊。从少年时的春梦绮丽,到工作后的焦虑难熬,到现在的愧疚难当。我的大脑用它自己的方式,以一场场风格迥异脉络细腻又波澜壮阔的梦境记录着自己心灵的变化,预示着那些一步不退,分外坚决的变化和成长。
有的朋友会建议我根据周易理论,星座运势,神道教渊源等方式去解释这些梦境,给理性思维一个合理的解答。其实我知道大可不必,因为我最清楚这些梦的跟脚出身。梦到黄沙漫天僵尸横行,是因为当晚打了太久的魔兽世界,梦到的黑色山崖侧身攀爬,那是因为那天去看了霍比特人史矛革之战,梦到冰天雪地有神秘洞穴,那是当晚在武侠游戏的昆仑山正邪大战了一场......这些清晰的线索加熟知的场景再加上当下的思绪就等于我那些动人的梦。
年龄渐长的我,依然保留着一些血气方刚如少年的习惯,梦醒后的我去冰箱喝了透心凉的汽水,冰冷的汽水冲刷过口腔的刺痛感顺着食道翻滚而下逐渐化成浑身的暖意,我没有为此清醒几分,但却想通了这个梦里的关键。
我哪有讨厌那样的性格,那埋藏太深自己不愿承认的一种害怕和心疼。
倒是新女儿的那个长相,难得的让我对关晓彤多了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