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梦-痛苦

六命石-2025-11-13

我至今能清晰想起梦开始时的风,带着江南梅雨季特有的黏腻湿气,拂过青石板路的纹路。那时我正站在老城区的巷口,手里捏着刚买的桂花糕,甜香混着巷子里老槐树的清香,一切都平和得像幅浸在水里的水墨画。

变故是从天边的乌云开始的。不过片刻,原本透亮的天光就被墨色吞噬,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瞬间汇成了瓢泼之势。巷子里的人惊呼着四散奔逃,我被人群裹挟着往高处跑,脚下的青石板变得湿滑,好几次险些摔倒。雨水越下越急,顺着巷子的坡度疯狂汇集,很快就漫过了脚踝、小腿,浑浊的水流里卷着杂物,冲击力越来越强。

“抓住我!”身边一个陌生的大姐伸手想拉我,可水流猛地掀起一股浪头,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脚下传来,整个人瞬间被卷入洪流。耳边是风声、雨声、呼救声,混乱中我看到有人被水流冲走,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那种生命在天灾面前的渺小,让我浑身发冷。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暴雨吞噬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呼啸。抬头望去,原本倾泻的雨幕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天空破了个洞,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身边的水流开始逆流而上,有人没站稳,被这股虹吸之力吸向空中,在雨幕里划出绝望的弧线。我死死抱住身边一棵老槐树的树干,树皮磨得手心生疼,可那股吸力越来越强,树干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

我拼尽全力对抗着吸力,手臂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像是有巨兽在地下咆哮。巷子里的老房子开始摇晃,墙体出现一道道狰狞的裂缝,瓦片哗啦啦往下掉。“地震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陷入了更大的恐慌。我脚下一滑,从树干旁摔了出去,还没等我爬起来,地面猛地开裂,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在我面前蔓延开来。

身边的房屋开始坍塌,砖石瓦砾像雨点一样落下。我拼命往前跑,可身后的地面不断下陷,断裂的石板、破碎的木料堵死了退路。突然,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从上方坠落,我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死死压在了石板之下。

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起初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后背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每吸一口气,胸口就传来一阵窒息般的胀痛。我想挣扎,可身体被石板压得动弹不得,只有脑袋还能微微转动。周围一片死寂,雨停了,风也歇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无力的跳动声。

我能感觉到血液从后背慢慢渗出,濡湿了身下的泥土,带着温热的黏腻感。时间一点点流逝,疼痛渐渐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饥饿。我试着呼喊,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在黑暗中消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因为心脏还在跳,指尖还能感受到泥土的微凉,可这种活着,却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我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黑暗中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无边无际的沉寂和越来越强烈的疲惫。我开始产生幻觉,仿佛看到了家人的笑脸,听到了朋友的呼唤,那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画面,此刻却变得无比珍贵。我想再吃一口妈妈做的红烧肉,想再和朋友们去巷口的茶馆喝一杯热茶,可这些简单的愿望,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疲惫最终战胜了一切,我在黑暗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意识像是沉入了深海,不再有疼痛,不再有饥饿,只剩下一片安宁的沉睡。

再次有感知时,我分不清是过了多久。黑暗依旧笼罩着我,可身上的石板似乎有了一丝松动。我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线透过石板的缝隙照进来,带着久违的暖意。接着,我听到了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像是某个刻在记忆深处的旋律。

“这里好像有块石板,不对劲,下面好像有东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阿哲,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接着是撬动石板的声音,“哐当”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石板被一点点抬起,光线越来越亮,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这是白骨?”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阿哲的同事。

我想开口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可喉咙里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带着震惊和惋惜。我“看到”阿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白骨旁的泥土,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那是我一直戴在脖子上的身份证,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我的名字。

“真的是他……”阿哲的声音带着哽咽,“没想到三年了,还能找到他。”

三年?我心头一震。原来我已经沉睡了三年,身下的躯体早已化为白骨,可我的意识却依旧清醒,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能听到朋友的声音,能分辨出空气中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种诡异的存在方式,让我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就在这时,阿哲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从白骨旁捡起了一块石头。那石头约莫手掌大小,形状酷似青鱼石,通体泛着淡淡的莹光,表面光滑温润,最奇特的是,石头上有六个细小的光点,像是六颗星星,在石头内部缓缓移动,轨迹变幻莫测。

“这是什么?”阿哲的同事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块石头,“从来没见过这种石头,还会发光。”

阿哲拿着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锁:“不知道,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石头,或许是某种化石?”

他们讨论了许久,也没能得出结论。就在他们准备将白骨和石头一起带走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老者看起来已有八九十岁高龄,眼神却异常清明,他盯着阿哲手里的石头看了半晌,突然开口,声音苍老却有力:“年轻人,你手里的这块石头,可不是普通之物啊。”

阿哲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老人家,您认识这块石头?”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石头上的六个光点上,缓缓说道:“这叫六命石。传说中,它能承载六条生命的意志,每一个光点,就代表着一条未灭的魂灵。持有它的人,能在绝境中获得重生的机会,也能守护身边的人远离灾祸。”

“六命石?”阿哲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石头,“那这石头,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者看向我化为白骨的地方,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这块石头,应该是和这位逝者一同被埋在这里的。他虽然躯体已灭,但魂灵被六命石护住,未曾消散。这三年来,他的意志一直在滋养着六命石,而六命石也在守护着他最后的执念。如今你们将他挖出,也是缘分使然。”

我静静地“听”着老者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原来这三年来,支撑着我意识不灭的,竟是这块神秘的六命石。而我之所以能在躯体化为白骨后依旧感知世界,也是因为它的力量。

阿哲捧着六命石,神色变得无比郑重。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的白骨收好,决定将其安葬在城郊的公墓里。而那块六命石,他没有据为己有,而是按照老者的建议,将其安放在了我们从小长大的老槐树旁,用一块青石底座固定住。

那天之后,我依旧以意识的形态存在着,依附在六命石旁。我看着阿哲时常来老槐树下静坐,看着巷子里的人们渐渐走出天灾的阴影,重建家园。石板路被重新铺好,老房子被修缮一新,巷口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桂花糕的甜香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我知道,我的躯体已经消亡,但我的意识因为六命石而得以延续。或许这就是老者所说的缘分,天灾带走了我的肉身,却给了我另一种存在的方式。我看着身边的一切渐渐变好,看着朋友们幸福地生活,心中的执念渐渐消散。

六命石上的光点依旧在缓缓移动,像是在诉说着生命的奇迹。而我,也在这无尽的守望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或许有一天,当六个光点完全融合,我会真正获得重生,以另一种姿态回到这个我眷恋的世界。但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守着这份因六命石而延续的生命,守着这座历经劫难却依旧温暖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