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还是高中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够去报复。
是怎样的事件使我亲历之后仍有余悸,又或是怎样的眼神使我在爆炸的余温后常见常新?我其实自己说不上来的,只有恍惚的印象在脑中浮现,我不愿意提起。
这次周五放学时我的朋友依旧在旁边等我,他们俩倚靠着窗沿和桌角,看着我乱七八糟的桌膛内叹息:“你找卷子要找到那一年啊……”
我这时候仰头告诉他们:“要不然你们先去好了,我弄完来找你们?我要捞面和炸鸡!还有你俩记得请我的奶茶!”
他们才没什么奈何,只是走的时候又报复似的把我桌内的卷子弄更乱,然后笑嘻嘻地走了。
我笑着叹口气,卷子其实就在我包里。
我从另一条楼道往下走,却不巧遇见了学生干部查风纪,周五怎么可能还守风纪,我的头发长长到肩膀还没有皮筋可以扎,学生证没有挂在脖子上,校服外套也没有拉好,大剌剌地敞开露出里面的墨绿色卫衣。所以我转身就逃,边逃边把缠在手腕上的校牌往下摘,但不知谁在挡我去路,我不留神间就快要撞上,但好在及时反应,一弯腰从他正好抬起的胳肢窝下钻过,我跑得飞快,但似乎好像背后的氛围凝滞住了,于是我在上楼梯的转角回头看:学生干部愣在我钻过的那个人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那个人,是来我们学校看取景地的王俊凯,我尬了一下,看着王俊凯愣着的脸笑了一笑,然后继续跑。
学校后门口停着我的二手古董车,深灰色,长方形的样子,看起来快要散架,可是我知道它非常结实,结实到上个周末wyg开它出去兜风把人家保险杠撞弯了它也毫发无损。
于是我发动起车来,书包和校服扔到副驾驶,边踩油门边拆从dcy课桌里打劫的棒棒糖,我要往郊区去。
其实警察是我的意外收获,我往城南开的时候遇上了些许堵车,按了很久喇叭也开不怎么动,于是我方向盘狠狠一打往前超车,这时候我看见了那个警察,他比接手案子之前更显的苍老了些,两鬓星星灰白,坐在出租车副驾,被铁栅栏围开,我有一口恶气,这时候疏散了点——他好像被关起来了,我这样想,然后继续开。
因为这台老车没有什么现代系统,所以不必遑论导航,顶死一个手动电台,我凭借记忆来到南郊立交桥下的土坡口,车留在不远处的路边,我站到那片土地上,却丝毫想不起来任何事,阴天的下午,干燥的土地气息,这边太空旷,只远处有几个农人锄地,我回首看向大路,却见那个警察慢慢地从坡上走下来,然后他似乎认出来我的车,又或是起疑心了——我的副驾门没关,这是我拿完包里东西后的懒犯了,自觉不会来看很久,于是没关车门也没拔钥匙但是当下也不敢贸然近去说:“这是我的车!你看什么啊!”
我只能安慰自己,好在车不是什么好车,不值什么钱,书包里也只有一张卷子一本练习册和俩本漫画,横竖不值钱,拿走我还不要写作业。
所以我头也没回往南立交桥下走。
记忆依旧没有回转,但我看见了一处地下的修理间,很奇怪,很少有,然后下一秒那个警察就跟上我了,他拍了拍我胳膊,我猜到是他,但是佯装出一种年幼者的弱气感,满脸茫然地看着他:“叔叔?您怎么到这边来了?”
他依旧缄默沉静,高我一头的身体已经微微佝偻起来,他说:“看见你的车了……你一个人来看,很不安全的。”
我没理这几句,只是指着那地下修理间问他:“他们是在修复现场吗?”
警察沉默地点头,然后领我下去看看。
那修理间的门口是铁栅栏锁住的,但守门人看见他,叫了句“陈队”,就打开了门,他指了指我,说:“幸存的当事人想看看,她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守门人于是就以怜悯的眼光望了我一眼,然后颔首示意可以进去了。
最底下的现场似乎是还在清理,只有下来的那一块亮堂着,两端的清理者穿着黑色的工作服隐没在黑暗与黄土中,我站在光明处望他们,警察立在我身前,我有一种故技重施的冲动,想要将这一切再次埋毙在土壤中,可是我忍住了。
我说:“叔叔,我可以自己看看吗?”
他答应了,然后他的电话响起来,是他另一个一起办案的同事。
我往直白的黑暗里去,工作人员并不关注我的到来,于是我假意在土壁周遭观察,虽然具体记忆我确实没有了,但是以我的习惯来看,引爆器应当还在这里没被找到,很巧,我已经一脚踩到它的残骸,然后我再次确认了这里尚未装设监控,以及,那位陈警官站在视觉死角里,我迅速地装作鞋带散开而蹲下,把那块残骸从疏松的土壤里抠出来塞进鞋内,我往警察那边走,说:“叔叔,我看好了,还是想不起来,我们走吧。”然后是我猛然的一小声呼叫,他惊得放下电话要来扶我,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拒绝他扶,我说我有点习惯性崴脚,踝关节不稳定,经常这样,他松口气:“那我们走吧。你还能开车吗?要我送你吗?”
这次我没有拒绝,我听见他的同事也要过来一趟,想必快要到了,我希望一些误解,然后让这位警官离开这起事件。
所以在土坡上遇见他同事的时候,我正牵着陈队胳膊往下慢慢走,他脸色怎样我没看,但是我笑着和那位警官打了招呼,他眼睛溜了几圈只剩下一句调侃的话:“老陈挺能哈!”
我也只笑,然后略显尴尬地望一眼陈队,他果不其然的还是冷脸一张,但语气生硬暴露了人不自在:“别胡说。”他低声斥责,却顾及着我。
陈警官送我到了跟朋友约定的地方,我笑着谢谢他,还送了他一颗糖,他只点头,然后就走去坐公交,可到一半又折返回来,他弯下腰贴在我的车窗口:“嗯……要是想不起来,不要勉强自己,想回顾现场的话,给我打电话。然后,注意安全。”
我点头:“谢谢叔叔。”跟他挥手再见。
我看着他坐上公交远去,然后把脚下藏着的残骸拿出来,几根残剩的金属片和铁丝,我不会销毁他们,而是重新把他们修正成饰品,我挂在车钥匙上。我完成这一切,又是一个快乐的高中生,打开车门走进小吃店,我的朋友们正笑着说:“你真是拖拖拉拉!再不来就吃光你的炸鸡!”
第二天中午我回到学校拿另一本书,不巧碰见剧组在拍摄,他们说正缺几个学生群演,问教导主任能不能借几个来凑,我听见了就要逃,却不巧被王俊凯认出,他没有提及我逃风纪检查的事情,只是问我借几根皮筋,我昨天吃完东西回家路上就把头发修短了,又怎会有,教导主任也听到了,又恰巧认识我,就干脆抓我凑数群演,我不情不愿,摸索着手腕上莫须有的皮筋,却真的有两根,算是救命,我把皮筋递给王俊凯就跟老师扯谎:“老师我有补习要上真的不留了!”
于是跑进教室拿了东西就跑,可是那根给出去的皮筋王俊凯似乎并没有用上,我下次在视频中看见受采访的他时,那根素黑的粗皮筋却松松地虚扣在他手腕上。
我把视频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