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的归档

狼从阳台门边逼近了:此刻我正站在防盗网上——这种防盗网在楼体上凸出来一块,铁制条网的间隙有大约十厘米宽。向下看是十几层高楼视野下的小区,明快的儿童游乐设施,鲜艳的滑梯,夜晚时分没有游乐的儿童。我背后是漆黑的夜空。



1

这大概就是末路狂花!狼跑得比我更快,飞身越过一块红色的栅栏——小区的栏杆。我惊叹他能那么矫健,不过在梦里,我也很轻松地跳了过去。

我的母亲显然看见了我们的行径:她于两周前开始打听我的下落,在联系了好几个儿童走失组织之后,终于得到一些音讯。这对我来说是噩梦。我和狼说我做过这样的梦,一旦我回去,我的灵魂就会熄灭,你也再不会看见一个在防盗网上还饱有求生欲的我。

我是个女孩,卷发,半大不小,身上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少女该有的曲线。没有恋爱的苦果可供我品尝——我长得实在貌不惊人。

狼晒得稍微黑一些,头发有一段时间没理,发质很软。

不知从何得知,这个城市叫昆都。昆明、成都、重庆,三个地理名词在我的大脑之中从未分清楚过。解释这种现象发生的理由大概是它们共同拥有的烟火气息、和同样作为都市情感文学的温床,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不断地出现在各种故事之中。

四季如春的昆明;重庆森林;如果你有心的话,你应该记得凌晨四点的成都,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一起看过了。

这些关于都市气味的情感故事没有轻柔的来到我的梦里,即使我为他们垂下泪来。

同时拥有成都及昆明烟火气、市井气息和浪漫乡土情怀的昆都,拥有如同重庆般离谱的地形高低差。从一条高架桥上向下望去,河道象征着我们腐烂而缓慢的流亡。

狼单手撑在铁制的栏杆上,扭头望了我一眼,纵身一跃。我呆了一会,背后的恐惧压倒了理智,也疯狂地跨过栏杆跳了下去。

三层楼的高度不会致死,鱼雷般的炸响还是在我耳边响起,河水独有的腥味强行侵入了我的身体。

我面朝天空:一块长方形的蓝色天空,几条电线划开了几方空间。我意识到这个河道很窄,挂着阴影,两边都是公园设施。流光的薄浪从我的眼前浮现消失,昭示着我和狼的浮浮沉沉。

我朝他的方向游过去,他也同样望着天空。

慢慢地,余悸和温情在我的心里奇迹般的共存着。




2


同样是一条高度差悬殊的路——如果河道也算是路的话。反应过来时,我俩仍在奔逃,不顾一切地朝城市边缘跑去。

这条小巷下来时,有一条陡峭的斜坡。很多小巷都有这样一条斜坡,好像下坡的路是什么通往小巷的安乐之门;而这条斜坡的陡峭程度称得上标新立异,如同滑板场中三米高的大u池。

我和狼跑下这样的坡道,城市非秩序的部分便在我们面前展开。一时,我意识到混沌的思绪需要梳理,我和狼要离开这座城市,它们叫嚣着要离开我的脑子。坡上是折叠好、安排妥当,充满设计与现代化的盒装城市,如同快餐一般有自己的内在秩序,不同的餐盘位置摆上不同的配菜,市民也许是一种韭菜;坡下,腐烂的气味弥漫,嘈杂的噪音不绝于耳,全然一副众生世相。老旧的板车,老汉拖行着货物,仅仅一人便占据了巷子的单行道;街溜子成群地出现在某个角落,他们之中最贵气的也只抽一支老牌香烟;女孩和父母争吵,大哭地坐在蔬菜、泥水脚印和垃圾遍布的地上;我和狼小心翼翼地飞速穿梭过去,他仍然碰倒了一栏鸡蛋。



3


城市的终点是公路,而公路没有终点:棕黄色的麦田,分布随机的碎石子和沙尘,双行道的沥青或水泥道路,灰蓝色的天空和烈日——这是《我自己的爱达荷》。

直到跑到公路上,我和狼的脚步才慢下来,想要找一个歇脚的地方。

公路的两旁是农村,土胚和砖瓦砌成的旧房子在地平线上绵延开来,我们下了田埂,朝所谓的乡土走去。

狼说,这一般都会有很多空的房子的。

我们最好找到那些空的房子,躲在残缺的屋顶之下生一堆火,结束一天的惊心动魄。

钻进一座白色墙面的复合房子时,它的门害羞地虚掩着,需要低头才能进去。我和狼很兴奋,滑铲进了主屋。采光很不好,角落堆满了杂物,丁达尔效应在尘土之中大放光彩。

我扭过头去,发现这拥挤的房间之中竟然还有一张床,床上有一对粗糙的脚丫。

床上有一个人——人上仍然还有一个人,坐在那人身上。

我们仓皇地逃出堂屋,不想打扰谁和谁的春光。我走得更急,头在门下磕了一下,一个红色的铁碗蹬咚落了下来。

门口的老人闻声走进院子,看向屋檐上一排的红碗——缺了一个,正反扣在我的面前,刚刚跌下神坛。

老人脸上的皱纹慈祥地挤起来:“我是信藏的,你那一下吵到神明啦!快来和我拜一拜。”

他双手合十,朝堂屋拜了两拜。我学着他的样子拜了两拜,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