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生理课上被铃声惊醒,抬头看见了窗外大雨倾盆,老师在讲台上收拾教材准备离开,身边的同学也都陆续离开。
我侧过头,看见小熊趴在桌上等着我,他的塑料眼睛已经不那么明亮,但是还是望着我:“要记得拿伞!不要淋雨走,我会湿的。”
我答应了,让他在这儿等着我,但是外面太拥挤了,医学系的结束了早八两节课纷纷要赶去实验室,我弯着腰在人群里打转,怎么也够不到电梯旁的存伞处,反而被带上了下行电梯,我深呼吸一下,想算了,再上来吧,但到大厅时收到了实验室智能观测机器人的信息:生物病毒有异常繁殖情况。我必须先去看看了,于是我先给下节课在同教室的朋友发信息,请他帮我看顾小熊等我来接,然后还是冒雨钻过没有连廊的广场,实验楼却还没开门——我所申请到的实验室,及分配给我的课题都很保密,所以也并不是常用的实验室,我侧目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路过,从口袋里掏出万能撬把大门打开了,然后跑进实验室,机器人站在门口,故障了一样不做声,我去看培养皿,奇怪的图腾样似乎在尝试与我链接沟通,我下意识用手机拍下来上传了实验进度,随即老师电话我让我立刻离开关闭实验室,更高维度的生物细胞,或者说是粒子通过不明条件链接了实验中的所有细胞生物,学校中会出现幻觉,医学系参与实验者今夜有关于此的集会,而在此之前,安危自顾。
我其实没什么情绪,只是想起来门口故障一样的机器人,它肯定是一个链接介质。在锁上门、打开真空消毒之前,机器人还站在那里,它不是最新的仿生人类型,而是十几年前的旧科技产物,最安全、最温和的种类,但今日之后,它的命运注定是销毁。它的显示屏面容忽而闪了几下,隔着玻璃,绿光幽幽,它用的摩斯密码,很好懂,那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密码:你好,再见。
窗外风雨琳琅。
实验楼大门用完万能撬后会自动触发熔断,彻底变成铁墙一道,等用密钥解锁后才会恢复,所以我走了侧门,同样的方式,把侧门也变成铁墙一道。侧门连接着离实验志愿者临时居住点,这边很像一条绿意郁浓的街道,只是两边的小房子全暗着灯,爬山虎占据了白色边框的落地窗,只有雨声,其余什么也没有,我开始想念我的小熊,因为胸膛空空荡荡,连心跳加速都不会产生,但我知道他还会有,他永远依靠我的心跳存活,只是这样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我急于寻求一个方法,给予他一个崭新的物质载体。
这时身后传来些许低声笑语,没等我反应,一对黑风衣的爱侣搂靠着自我身后挤过来,撞了我也无道歉,我愣住,看着他们走至路尽头消失。我不知道这等高维度生物会不会读取到我的情绪波动,而发生什么变化或产生什么影响,于是只假装看时间回消息一样,打开眼镜上的扫描摄像头,果然绿荫全变了,不变的是雨,雨浇在黑腐的藤蔓上,那些窗户依旧暗淡着,没有声息,而不能够被侵蚀的石头路格外雪白,断断续续告诉我如何离开。我必须离开。
我是在警报拉响后最后一批进入中心安全所的人,检测口的真空检验地带吹干了我身上的水,看起来不像淋过雨一样,只是我快憋死了,进入第二层关卡检测时有人送来了我的身份牌,刻着着名字年龄及DNA码,最后是四颗星,意味着我的实验类别是高级保密,但其实,我通过实验真正要获取的技术,是至高的保密,只能自己知道。
在最后检测口时,全身防护的检测员给了我一身新衣服,白衬衫黑裤子黑靴子黑领带黑毛衣和黑风衣外套,我问:“一定要穿吗?”他们点头:“中心安全所所有研究员统一服装,您也不例外。”
于是我在隔壁更衣间换上了,外套很大,长到我小腿肚,换我绝对不会买的,因为这一身让我看上去非常像那些在影像资料上看见的名人。直到我真的进去了才发现,原来我认识的一些同学们也在,他们也都穿成这样。
和他们走了一段路,在我前往集会教室的路上某老师看见了我,她虽不是医学类,但属领域牵头人,进入此处避难确实正常。她叫我,我连忙笑起来应答,然后眼镜上是她传来的消息:谢谢你对灾难的及时预告。
我笑一笑,意思应该的,其实心里记得的还是小熊,我很怕我的要求被忽视,也很怕他是人而有思想被暴露,但好在,托付他的那个同学有权限进入安全所。
我往中心楼的一路上很多人跟我打招呼,我只能笑笑赶紧走,但很不巧的是,赶上安全所研究员下午的课程,电梯挤得要命,我一个闪身和几个熟人乘了货梯,这下才发现,原来没人坐货梯的原因正是这里没有安全护栏。
课间的教室里我找到我的小熊,但是他像睡着了一样趴着,我伸手把他抱起来,紧贴着我胸口,我想感受自己心跳,可是两个胸膛都空空荡荡,任我叫他也好、抱紧也好,没有回应。有只手忽而拍我肩膀,我下意识想拔枪,但进入安全所时已被收缴,还好回头是我那个同学,他桌面上的文具盒里正亮着点红色微光,他说:“我把他的心藏起来了,你说这个最重要。”
我在这时候松快了,他把盒中暗盒打开,正是那颗粉色毛绒布做的心,我拿出它,它就在我手上一鼓一跳,我同学说:“你做的好精细,人工智能仿生物没人能这样。”我和他笑一笑,半开玩笑:“只要你用心就行。”
然后我强忍着不把这颗心放进自己的胸口的冲动,摸到小熊胸口的暗袋将它放进去,不一会他就醒了,坐在我怀里说:“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了。”这话比任何挫折都让我心酸,我说这是意外,其余的我还会有办法,但是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我的心脏也无法续上不该存在的生命,他很沉默,而我没来得及带他走,被迫上了一节高等医用英语课。
夜晚的集会也在这里度过,小熊躺在书包里抱着我一只手,我听着讲台上慷慨激昂的陈词以及对我的表彰,我很迷茫,他们早预料到世界必定会被蚕食成一小块孤岛,但是此刻他们却能假装是命运垂怜给予的希望,而中心安全所——或者称之为学校,在这之外的世界,已经被高维度生命吞吃变成黑暗。
我在围城之内。